图片源于：https://www.npr.org/2024/10/28/nx-s1-5157701/france-wwii-war-photos-mystery
巴黎——寻找这位未知摄影师的旅程始于2022年夏天，彼时在法国南部的巴尔雅克小镇的一个跳蚤市场上发现了一本旧相册。
纪录片制作人斯特凡妮·科劳斯（Stéphanie Colaux）一直喜欢翻阅旧照片，讨价还价购买相册，想象那些婚礼和生日聚会背后的故事。
但这次她发现了非凡而珍贵的东西——这却带来了挑战。
“当我翻开相册的页面时，我意识到，天啊，里面全是德占巴黎的场景。我知道我发现了一个宝藏，”她说。“然后我在前面读到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如果你找到这个相册，照顾好它，并有勇气去看它。’我觉得有人发出了瓶中信，而我正好找到了它。”
相册内包含377张黑白照片，拍摄于1940年至1942年之间。
照片包括平民和到处可见的德国士兵在占领期间的街景，背景是一些最具辨识度的地标：蒙马特、高卢广场或香榭丽舍大道。
然而，照片的拍摄者并没有任何迹象可循，这并非没有理由。
在德国占领法国期间，纳粹严格禁止户外摄影；未经官方许可拍照是可以被判处监禁甚至死刑的。
科劳斯告诉NPR，她感到有必要了解这些神秘照片的拍摄者是谁。
于是她给她的朋友、法国著名日报《世界报》（Le Monde）的调查记者菲利普·布鲁萨尔（Philippe Broussard）打了电话。
他们共同开始了为期四年的寻找未知摄影师的旅程。
“显然这是一个业余摄影师，而非专业人士，”布鲁萨尔在巴黎《世界报》总部表示。“他是一个可以说是德国人身后的影子。你可以想象他所冒的风险。”
照片背面的标题更增添了神秘感，手写字迹像是有人在故意掩饰自己的字迹。
照片不仅细致到位置、日期和确切时间，常常还有关于德国士兵的讽刺性标题，摄影师用贬义词称呼他们为“菲瑞兹”（Fritzes）。
其中一张写道：“经过10个月的占领，菲瑞兹们仍然找不到在巴黎的路。”
“这些字非常讽刺，”布鲁萨尔说。“其中有一种讽刺的感觉。例如，他说‘我们的保护者’。”
历史学家朱利安·布朗（Julien Blanc）表示，这些照片与纳粹授权摄影师拍摄的宣传照片迥然不同。
“这些照片让我们看到真实的城市，”他说。“一个几乎空无一人的城市，街道荒凉，没有车辆。它们是艰难、灰暗而悲伤的。”
布鲁萨尔的调查在两组其他收藏中发现了同一摄影师拍摄的更多照片。
一组藏品存放在巴黎郊外的国家抵抗博物馆中。这些照片是1999年由一位在父亲去世后发现这些照片的男子捐赠的。
但同样，这组照片也没有记录是谁拍摄的。
第二组照片属于一位在战争期间在巴黎百货公司（Le Printemps）香水柜台工作的女性。她将这些照片转交给了她的儿子。
但他也不知道这些照片的拍摄者是谁。
随着调查进入第四年，布鲁萨尔感到就像是一名面对冷案的警察：既沮丧又执着。
“有时我会说，‘好吧，是时候放弃了，你永远找不到他。’”
布鲁萨尔继续寻找，直到一个电话改变了一切。
勒华普坦百货公司的存档管理员联系他，告诉他在1960年代找到了一份内部商店通讯，这其中有一张照片显示德国军队在巴黎街头用马拉大炮。
布鲁萨尔和科劳斯之前在一个藏品中已见过同一张照片。
但这一份仅供员工阅读的四页文件，提供了新的信息：标签上写着这张照片是由“我们自己的拉乌尔·米诺”（Raoul Minot）拍摄的。
布鲁萨尔简直不敢相信。
“因此，在那个著名的星期五，4月12日，我将永生铭记，我发现了那个拍摄这些照片的人的名字，”布鲁萨尔说。“他的名字是拉乌尔·米诺，他是勒华普坦的员工。他不是专业摄影师，而是一个决定自己带着相机走上巴黎街头，拍摄尽可能多照片的人。”
布鲁萨尔发现，米诺是和他的妻子玛尔特（Marthe）一起拍摄这些照片的，他们也在勒华普坦工作。
他们在商店的专业摄影室里冲洗照片，这也解释了他们在战争物资配给期间如何获得难得的胶卷。
布鲁萨尔认为，这一切远远不止是一种爱好。
“有一小群人共同工作，知道通过照片有一种抵抗的存在，”他说。
但他表示，在商店的抵抗分子中，肯定有一个叛徒，因为在1943年初，某人通过匿名信把拉乌尔和玛尔特·米诺告密给了警方。
布鲁萨尔找到了一份抄件。
“这太可怕了，”他说。“上面写着，‘哦，你应该看看这对在勒华普坦工作的夫妇。他们在拍照片并在商店冲洗胶卷。’”
警方前往他们的公寓，扣押了数百张照片和一台相机，布鲁萨尔认为那是一台小型的宝丽来相机，米诺有可能藏在外套下以拍摄照片。
这对夫妇被逮捕。米诺遭到盖世太保的审讯，并被送往纳粹集中营。
他再也没能回来。
战后，玛尔特·米诺寻找他，但无果。
拉乌尔·米诺会在历史的洪流中被遗忘，直到那本相册出现，以及对他身份的探索开始。
布鲁萨尔表示，这不仅仅是一个人取景于二战时期的故事。
“这是一个普通人试图抵抗的故事，即使他面临当时最大军队的威胁，以及有可能叛变的同事，”他说。“这是一段勇气的故事，也是他妻子希望知道他发生了什么的爱之故事。因此，它是一个普遍的故事。”
布鲁萨尔历时四年的调查在九月份以一系列文章的形式刊登在《世界报》上。
他叙述的有时让人沮丧的寻回历程将米诺从无名之辈提升到了显名。
已故的摄影部员工现已被法国政府正式认可为“抵抗者”（résistant）——这是一个高尚的国家荣誉——因其为法国付出生命，见证了纳粹占领的现实。
这次探索也导致发现了另一张照片——米诺自己的照片。
该身份证照片是在布鲁萨尔文章的读者的帮助下找到的，出现在法国战后被遣返者和难民部的文件中，并描绘了米诺生命的最后步骤：被遣送至德国的布痕瓦尔德——一个纳粹集中营——在1944年诺曼底登陆后，被强迫进行“死亡行军”前往东欧，他奇迹般生还，然后在德国的美国军事医院去世。
该档案是他的妻子玛尔特整理的，帮助布鲁萨尔拼凑出这位他所称之为“阴影中的阴影”的人的一生。
米诺于1897年出生于一个普通家庭，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荣誉老兵，后来在百货商店的手帕部工作，后来成为了商店的经理。
巴黎警察局与当时与纳粹当局合作的记录说，他告诉好奇于他摄影爱好的同事，他有权在公共场合和占领部队拍照——这完全是个谎言。
事实上，勒华普坦商店是抵抗成员躲避德军或组织逃亡、寻找犹太人或共产党的地方。这也是一些员工看到德国占领时的友好地方——简言之，它是法国的缩影。
在米诺的档案中，他的妻子提到他背上有个小胎记。
相片中只看到一个中年男子，十几岁女儿的父亲，随着年岁渐长，黑发已变白。
然而，布鲁萨尔认为他看到了更多。
“这张脸散发着善良的气息，”他说，并补充说他确信能隐约看到一丝微笑的轮廓。
无论这是一个有所隐瞒的人的微笑，还是可能没有什么可羞愧的，档案并没有说明。
埃莉诺·比尔德斯利在巴黎报道，尼克·斯派塞在华盛顿特区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