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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界纪念诺曼底登陆和解放欧洲80周年之际，法国一个家庭终于开始面对1944年夏天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个人悲剧。
在诺曼底登陆后，美国军队向诺曼底及邻近的布列塔尼西部地区扩展，截获和控制了大型港口，如谢尔堡和布雷斯特。这个家庭与士兵的遭遇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在这个夏天的一个日子里，66岁的米歇尔·萨劳恩（Michelle Salaün）走过布列塔尼的一个田野，来到她母亲长大的房子。
“这里是我的祖父被杀和我母亲在1944年8月20日被一名美国士兵强奸的农场，”萨劳恩说。
她的祖父，47岁的欧仁·图尔内莱克（Eugène Tournellec），在试图保护他17岁的女儿凯瑟琳（Catherine）时被枪杀，那名士兵在一个夜晚闯入他们的农舍。图尔内莱克留下了一个寡妇和六个孩子。他的女儿得以幸存，但却留下了一个可怕的秘密和永不愈合的创伤。
“这是一个家族秘密——我的三个姐妹和两个兄弟都不知道，”萨劳恩说。
美国士兵在诺曼底登陆后的性暴力一直是大西洋两岸的禁忌话题。但随着历史学家和受害者后代逐渐深入研究这一话题，这些故事挑战了盟军的英雄形象，同时揭示了当时官方的种族歧视。
梅丽·路易斯·罗伯茨（Mary Louise Roberts）是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的名誉教授，她是2013年出版的《士兵做的事情》（What Soldiers Do）一书的作者之一，是最早查阅法国和美国档案的学者之一。
“在1944年夏天结束时，确实存在强奸问题，”她说。“而美国军队在最高层—盟军最高指挥部（SHAEF）对此非常关心。”
罗伯茨表示，这些问题在某种程度上是美国军队自己制造的。为了激励士兵，军方将法国女性描绘成性别高度化的对象。她举例说明，步兵部队的报纸《星条旗报》（Stars and Stripes）经常展示美国士兵与法国女性相拥的照片。
“美国士兵带着对法国和法国女性的高度性化的幻想而来，”罗伯茨说。“他们认为自己是披着铠甲的骑士，正等待着法国女性的欢迎。”
军方决定将其视为“黑人问题”。
1944年10月，诺曼底谢尔堡的一个法国报纸报道，强奸和谋杀在乡村各地引发了家庭的恐惧。
罗伯茨表示，无法确切知道有多少强奸发生过。根据她的研究，她估计这数字在几百次以上，依据超过150名被定罪士兵的记录以及她认为未被报案或未被逮捕的强奸案件。她说，性侵犯的规模足够大，导致美国军方认识到需要重建其在法国占领力量的信任。
罗伯茨还披露了1944年夏末的一次战地会议记录，会议中讨论了犯罪问题。他们决定把黑人士兵作为责任方——即便他们并没有。
“所以他们决定这将是一个黑人问题，而不是美国问题，”罗伯茨说。“他们可以根据对黑人性变态和暴力的信念来指责非裔美国人，从而使白人美国士兵免受强奸指控的牵连。”
军方设立了快速军事审判程序。在152名因强奸受审的美国士兵中，有139名是黑人，尽管黑人士兵仅占作战部队的10%。而且公共处决的29名士兵中有25名是黑人。
“[法国]市长实际上被要求发布通知，邀请民众观看黑人士兵因强奸而被绞死的场景，”她说。“显然军方希望向普通诺曼底人展示，美国军队对此局面有控制。”
除了当时普遍存在的种族歧视，罗伯茨认为，后勤因素也可能在军方的决定中发挥了作用。
她解释称，参战的白人士兵迅速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使得起诉疑似犯罪的军人变得更加困难。与此同时，黑人士兵的隔离单位负责后勤，基本上在某一地点待的时间较长。这意味着一名黑人士兵可能会因为一名早已转移的白人士兵的强奸而受到指责。
罗伯茨的书获得了多项奖励，并受到美军的好评，2020年她还获得了西点军校的客座教授称号。然而，这本书也引发了她收到仇恨邮件。
“在公共想象中，二战被视为‘正义之战’——尤其是诺曼底登陆，”罗伯茨表示。“所以当我的书出版时，就对这一叙述造成了压力。”罗伯茨承认，这个话题非常敏感且复杂。
2023年法国纪录片《好的，乔！（Ok, Joe！）》也关注了1944和1945年黑人士兵的处决及他们受到指控的犯罪，以及受影响的法国家庭，包括米歇尔·萨劳恩和她的兄弟姐妹。导演菲利普·巴伦（Philippe Baron）以一名法语翻译的书为基础，讲述了与美国军方的接触，一位当时的年轻作家路易·纪月（Louis Guilloux）所写。
“他会讲英语，并在1944年夏天自愿担任翻译，他发现自己身处美国军官领导的调查核心，”巴伦说。“纪月跟随他们去不同的地方，参加军法审判。他成为了历史的嵌入式见证者。”
巴伦表示，在1950年代和1960年代，批评解放军队是困难的。但即便是纪月在1976年发表他的著作，作品仍然大部分未受关注。直到30年后，美国历史学家才开始深入探讨这些事件及战争后果中的军队犯罪和种族问题。如今，纪月的书被视为重要的历史文献。
一个家庭的痛苦沉默
在布列塔尼小村庄普拉本内克（Plabennec）的一个墓地后面，萨劳恩与两位姐妹站在34岁的威廉·麦克（William Mack）士兵被绞死的地点，以纪念他因谋杀她们的祖父而被处以死刑，时间是1945年2月。麦克同时也因涉嫌强奸而受到指控，图尔内莱克的亲属表示，尽管他们坚信麦克确实强奸了他们的母亲。
“在那个时候，人们不会讨论强奸。这太私密了，无法承认，”妹妹让宁·普拉萨尔（Jeannine Plassard）说道。
麦克是美国军队第578榴弹炮团（后来的营）的厨师，他对此强烈否认，虽然关于他辩护的说法不同。
亲属表示，看着他们年轻的母亲凯瑟琳被带去观看他的绞刑让她们感到更加悲伤。
“这里没有人要求他被处决，”普拉萨尔说，69岁。“是美国军方这样做的，以便表明他们在承担责任。然而这是解放，大家都很开心，终于获得自由。这只是我们家庭的痛苦。”
在教堂后，兄弟让·皮埃尔·萨劳恩（Jean-Pierre Salaün）家中，兄弟姐妹边在餐桌周围交谈，边展示旧家庭照片。他们说，这起犯罪以及围绕它的沉默毒害了他们母亲的生活，并在家庭中蒙上了阴影。
但他们并不责怪美国人。他们认为责任在于保守、僵化和宗教式的法国社会。
“我们为什么必须对母亲的强奸和祖父的谋杀保持沉默，以便和平生活？”72岁的让·皮埃尔·萨劳恩问道。
这种羞愧让他在15岁时才知道祖父的名字——是在询问后才被告知的。没有人曾谈论过他，因为那意味着要提起母亲的事。
他们全部记得母亲夜里哭泣。她总是哭，60岁的妹妹玛丽-安妮克·古耶（Marie-Annick Gouez）说。
“我以为是我们孩子做了什么让她受伤的事情。”
这让让·皮埃尔感到最愤懑。他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关于他们小镇的书，书中没有提到他们的祖父。
“这里面没有一句话提到我们的祖父，”他说。“他们甚至提到被杀的马的数量。但没有一句提到我们的祖父！”
玛丽-安妮克表示，登加诺曼底登陆的周年纪念一直很艰难。
“我们能说什么？”她问。“他们拯救了法国和世界。我们的痛苦只是沧海一粟。但悲惨的是，女性在战争中依然要支付代价。看看乌克兰。”
兄弟姐妹们都记得那些不被允许与他们一起玩耍的孩子。这些孩子的母亲在教堂后没有和其他女人一起去咖啡馆吃蛋糕。
“我总是想知道，为什么人们看待她的眼神与其他人不同，她是如此勤劳和谦逊，”玛丽-安妮克说。
如今一切都明了了。
兄弟姐妹们表示，拯救他们母亲的是她美妙的嗓音。她在地方节日上唱布列塔尼的传统民歌。这是一种融入其中的方式。同时也许是表达她痛苦的方式。
他们播放了一段清脆的女高音唱布列塔尼语的录音，这正是布列塔尼地区的语言。
在临终前，她告诉孩子们这个秘密。
2013年，在她果病重之时，凯瑟琳·图尔内莱克·萨劳恩（Catherine Tournellec Salaün）分别告诉孩子们关于强奸的事情。虽然到那个时候，他们说，他们已经知道了。
玛丽-安妮克在回忆中哽咽，记得母亲问道：“你们相信我，对吗？”
兄弟姐妹们表示，参与这部纪录片并最终一起谈论发生的事情是解脱的。
在1944年8月的事件80周年纪念日那天，兄弟姐妹们聚集在祖父的墓前，以纪念他和他们的母亲。市长也出席了，两个法国老兵高举着法国国旗。
让·皮埃尔读着纸条，哽咽地说：“我们的祖父或许不是在敌人的子弹下为法国而死。
“他的荣耀战场是他的家，正是在那里他试图保护他的孩子。
“祖父，我们从未见过你，但我们为你感到自豪。你是我们的英雄。”
